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撕破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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撕破臉

蘇懷江坐在床上, 臉上的皺紋都因為蘇時的話微微抖動起來。

蘇時直起身,她站著比坐在床上的老頭子高不少,就這樣低眸睨他。

“爺爺, 我爸媽是老實人,但我可不是這麽好糊弄的。”看著老頭子發怒的樣子, 她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:“我這麽不聽話, 你是不是特別恨中國沒有一妻多夫呢?這樣堂姐一個人可以嫁好多老公。”

蘇懷江不可置信地睜大瞳孔, 氣得臉色漲紅, 他伸出一根手指, 顫著指向她, 沈痛道:“我們蘇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不孝女!”隨後俯身劇烈咳嗽起來。

“爸!”周圍站著的蘇父蘇母和大伯一家趕忙圍了上去。

蘇時看著眼前的場景, 突然心生厭煩。

她不願再跟他們多說,轉身走到池煜面前, 在池煜驚詫的目光下牽起他的手走到病床邊。

“沒想到第一次帶池煜來見家裏人就鬧得這麽不愉快,”蘇時仰起頭看他, 狡黠一笑:“但我還是要隆重地介紹一下,”

風緩緩吹著,椋鳥輕輕叫著,蘇時的側臉被攏進熹微的晨光中。在所有人的註視下, 只聽見她認真地說:

“池煜是我的男朋友, 是我蘇時這輩子唯一認定的人。”

然後萬物歸寧, 病房裏還有好多人,可池煜眼中只能看見蘇時, 再裝不下其他。

這句話在池煜貧瘠的內心裏留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, 以至於在很久以後被他鐫刻了下來, 掛在他們倆的婚房裏。

當然,只掛了一晚上就被蘇時紅著臉收進了雜物房裏, 從此再不見天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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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醫院,兩人的手還牽著,就和路上普通的情侶沒t什麽區別,頂多是會讓人多看幾眼的高顏值組合。

蘇時在口罩下收起臉上的笑,靠著墻大口大口地呼吸著。

剛剛在病房裏,她幾乎快窒息了,感覺她比床上中氣十足的老頭子更需要氧氣管。

這樣的對峙消耗太大,她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氣,整個身子都癱軟下來。

蘇時弓著背,左手撫上胸口,心臟一抽一抽地疼著,疼得她有些想哭。

病房裏明明都是她的家人,可為什麽,除了她爸媽,每個人都像是被利益控制了一樣,衍生出一副虛假的面具,永遠打著為她好的旗號,做著傷害她的事情。

她也希望自己是被爺爺疼愛的孫女啊。

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?

她不明白。

池煜就這樣站在旁邊,用身體替她擋住別人探究的目光。

這是他第一次接觸蘇懷江,原以為蘇時就是像平日裏外人看來的那樣,是個無憂無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千金大小姐,現在看來,事實卻並不是這樣。

緩了幾分鐘,蘇時挺直背,又變回那個冷靜傲然的樣子,好像她剛剛流露出來的脆弱模樣是池煜的錯覺,如果不是他還握著蘇時的手,感受得到她因為情緒起伏而汗濕的掌心的話。

“好了?”他輕聲問。

“本來就沒什麽事。”蘇時嘴硬,掙開池煜的手。

“行。”池煜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手,揚起唇笑,也沒拆穿她,走到路邊擡手攔了輛出租車,替她拉開了後座的門。

蘇時看了池煜一眼,彎腰鉆進車裏。坐好後,她才小聲問:“我們去幹嘛?”

“去泰禾府。”池煜跟前面的司機說完,吊兒郎當地靠著後座,“不去我家,你行李不拿了?”

蘇時遲鈍地點點頭。剛剛他們下車太急,司機開的又是池煜的商務用車,不好在醫院久留,只好先帶著他們倆的行李回了池煜的家。

但他家居然在泰禾府?那是全許城數一數二的樓盤。能住得起那的人,不像是還會care她那少得可憐的五十幾萬。

蘇時有些狐疑地瞟了身邊的人一眼。

前排的司機透過後視鏡多看了後面的兩人幾眼,雖然都帶著口罩,但一眼能看出身型和氣質都極佳,而且住在泰禾府,誰知道是哪家的少爺小姐。

司機跑了半輩子車,第一次見這麽奇怪的氛圍,兩個人看起來很親密但又感覺不太熟的樣子。

這是今天他接的第一單,司機一路都在心裏偷偷揣測,一句話都不敢多說,生怕惹他們不開心了,把他們在泰禾府放下後,一踩油門就跑了。

蘇時沒來過泰禾府,下了車就有一種來到池煜地盤的壓迫感。許城今早有些涼,她攏緊衣服,安靜地跟在池煜後面。

房子買在22樓,平日裏他因為工作要到處飛,這裏倒是不常有人住,只有一個家政阿姨會按時來打掃。

池煜按下指紋解鎖,手擡起壓下把手將門推開,然後側身讓蘇時進來。

蘇時走入玄關,門在後面傳來被關上的聲音。不知怎麽的,她腦海裏突然跳出來一個畫面:一只小白兔不小心掉入陷阱,而狐貍正懶洋洋地躺在洞口看著它。

強壓下心裏的異樣感,她才擡頭仔細環視了一周。

“你家的裝修不是自己親力親為的吧?”蘇時雙手抱著胸,趿著拖鞋走進去,一副來視察的樣子。

池煜在後面看得想笑,還是乖乖地“嗯”了一聲,他工作這麽忙,當時買了房就全權交給設計公司去跟進,自己是直接拎包入住的。

怪不得,蘇時心想。

這裏目測是超過兩百平的大平層,整個基調是灰白色,從印著白色花紋的大理石磚,到灰色的真皮沙發,所有東西都不出差錯地擺在自己的位置上,格調很高級,但就是缺少人煙氣。

不過也不關她的事,畢竟她也不住這。

蘇時眼睛轉了一圈,在客廳中間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。她走過去握住拉桿,打算馬上離開。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嚴重灼傷她的精神狀態,她急迫地需要休息。

“那我先走了。不管怎麽說,這兩天還是謝謝你。”蘇時再一次真心地對池煜道了謝。

池煜不知道什麽時候在餐桌旁坐下了,表情散漫,手指有以下沒一下地敲著臺面,就在蘇時以為他又要調侃自己的時候,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:“你這算和你爺爺撕破臉了?”

蘇時楞了一下,很快莞爾承認:“是。”

“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?”池煜單手撐著下巴,吊著眼梢就這麽看她。

“沒想好。”蘇時沒打算隱瞞,有些苦惱。

今天她倒是威風凜凜地出了口惡氣,不過看老頭子那個樣子,感覺這會是一場持久戰。

她並不需要蘇懷江認同池煜,她想要的只是解除婚約而已。但又想到剛剛在病房裏,蘇懷江厭惡地稱池煜為戲子,她的胸腔就莫名其妙地堵了一團東西。

“那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。”池煜薄唇勾起,帶著狠勁說了這麽一句。

“怎麽做?”蘇時挑了挑眉,來了興趣。

池煜正在敲桌面的手停了下來,直勾勾地看她:“跟我同居。”

“......”好突然。

蘇時沒接話,主要是被震驚到不知道說什麽。

這個方法屬實是大膽,像是池煜能做得出來的事情,饒是她這種自詡膽子不小的人都被嚇一跳。

“你爺爺一定會采取措施的,如果我們的關系不繼續推進的話,之前的努力很容易就白費了。”池煜還坐在那,慢悠悠地分析。

蘇時的腦子裏又突然驚現剛剛那只狐貍,她甩了甩頭,看著池煜一臉正經的樣子,感覺不像是在騙人。

“你不用擔心,我很少在這邊住。”池煜又補了一句,似乎是想讓她放心。

等了幾秒,蘇時終於點了頭。

她心一橫,管他呢,戀愛都談了,還怕同居嗎?

“不過,”蘇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行李箱,裏面只裝了幾件衣服,“既然是打持久戰,那我得回家拿些東西。”

“嗯?拿什麽?”池煜沒反應過來。

“內衣,內褲,還有......”蘇時面無表情地開始列清單。

池煜噌的一聲站起來,動靜大到椅子磨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,他像被嗆到,咳了幾聲,撈起桌上的車鑰匙轉身,“我送你。”

蘇時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
這人又發什麽神經?

池煜步伐很大地往前走,心裏在反省,演員有時候場景想象能力就不能太好。

比如剛剛光是聽她說這些詞,他腦海中已經不受控制地開始想象一些讓人血脈噴張的畫面。

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,他背對著蘇時,無奈地擡手揉了揉。

真是造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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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時的東西不多,不像別的女孩子搬家大包小包地拎七八袋東西,她簡單收了個箱子就出來了。

蘇父蘇母也已經回到家,看到蘇時這架勢也明白,她這次是認真的。

女兒長大了。這是夫妻倆的唯一感受。

蘇父是有點不爽的,雖然也說不上生氣,但總歸是舍不得。同居這麽大件事,怎麽能不和他商量一下,雖然池煜那小子看著也沒那麽差,但蘇時是他捧在手心裏二十幾年的寶貝,說交出去就交出去了。

蘇母陪著蘇時把行李拎到池煜車上,擡手把蘇時糊到臉上的碎發勾到耳朵後,溫聲叮囑:“要照顧好自己,池煜那麽忙,別總給他添麻煩。”

蘇時拉過她媽的手輕輕拍了拍,失笑:“怎麽說的像離別一樣,泰禾府離我們家也不遠,我有空也會常常回來看你們的呀。”而後又提高聲音,對著在房子裏沒走出來的蘇父說:“爸,我走啦!”

屋內沒有回應。

“你走吧,別管他了,這麽大歲數的人還鬧脾氣呢。”蘇母朝屋子裏瞥了一眼,蘇父正在看報紙,假裝沒聽見。

“你幫我多開導開導他。”蘇時俯身給了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,然後上了車。

車子發動起來,池煜把車窗降下來,“阿姨,你和叔叔放心,我一定會照顧好蘇時的。”

蘇母微笑著站在旁邊,手擺了擺,讓他們趕緊走。

窗子升了上來,蘇時窩在副駕駛座上,臉上剛剛還有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,她眼神沒離開過旁邊的後視鏡,車子開出去好遠了,她媽才依依不舍地進屋。

她還是維持著這個姿勢,閉上了眼睛。

池煜開著車,註意力全在旁邊,能感受到副駕駛的女孩氣壓很低t。

“冷嗎?”他空出一只手伸到蘇時面前的空調口那,將扇葉往下撥了撥。

蘇時沒說話,半晌,她拖著嗓子叫了一聲:“池煜。”

“嗯?”池煜應聲,心尖被她叫得顫了顫。

“我長那麽大一直是和我爸媽住在一起。”蘇時吸了吸鼻子,低著聲音緩緩說。

池煜聽懂了她的潛臺詞。

之前的出國訓練於她而言,只是出遠門,放假了還是可以回家。

而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離開家,就像鳥寶寶第一次脫離開媽媽的庇護一樣,會不舍,也會害怕。

“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平時特堅強,”蘇時聲音柔柔的,帶著她特有的質感。

“那是在你們面前。”她頓了頓,又說:“其實我是個家寶女。”

蘇時說完這個詞,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,兀自笑了一下。

她知道,她身上的自信,堅韌,執著,以及別的所有美好的品質,都來源於她這個有愛的家庭。所以她總是一副成熟冷靜的樣子,其實回家也還是個愛撒嬌的小女生。

她也發現,二十多歲之後人生過得特別快,似乎身後有股無形的力量推著她向前走。畢業,工作,然後成家,剩下的精力還要來和蘇懷江周旋。

明明她自己還沒做好長大的準備。

蘇時又不說話了,她也不指望池煜能理解,她就是心裏有些酸酸漲漲的感覺,情緒總得有個傾瀉口。

旁邊一只骨節突出的手伸了過來,緩緩覆蓋住她放在大腿上的手,然後握住,指骨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。

池煜喉嚨發幹,嗓音又低又啞,透出止不住的心疼。

“我在。”

她聽到他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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